【20191124周泽楷生贺】小童话
·周泽楷中心粮食向
·不是上海人，是苏南人_(:з」∠)_文中上海话来自臆想和度娘www为了防止看不懂还是标上了普通话译文（。）如有错误欢迎指正。
·小周生日快乐！是大人啦！
1.
方明华第一次知道周泽楷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还是个一年级小毛头，在最佳新人评选的激烈角逐中凄惨挣扎。四期群星太闪耀，单论治疗他仍处境尴尬地被霸图新星张新杰压了一头。因此还被队长张益玮大力揉了揉脑袋：“咱们对不起小方。”
方明华皱起眉头：“没有的事！”
“是战队拖累你。”张益玮摇摇头，“嘉世那个小姑娘实力未必就比你强，到底跟着这么支战队，成绩拿出来好看多了。”
小毛头倒是很豁然地笑笑：“苏沐橙还是很不错的。”
刚才还一脸沉重的张队长闻言突然促狭地挑起眉：“是吗？比你女朋友还不错？”
“……队长！”小毛头这下才有些恼羞。年轻的男孩子刚开始恋爱，脸皮薄得很。
“行了。”张益玮收起笑意，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脊背，“没事干就去咱们的训练营逛逛，说不定哪天就发掘到一个好苗子，也算给你找个配得上你的队友。”
那手掌温热而厚重地落下来，隔着春天单薄的衣衫，挟着东南海岸温柔的水汽。方明华顿了顿，然后点点头。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轮回的青训营历时不短，规模仍然不大。基本上都是本地的孩子，聚在一间训练室里，满屋闹哄哄飞着上海话。方明华走进去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一步踏进了除夕夜的方家老屋，堂表兄弟姐妹们欢声笑语，喧闹又亲切。
有眼尖的少年发现了他的到来，他们与战队最年轻的选手都颇为熟悉。就大喊一声“小方哥”，引起了满屋子的注意。满屋子欢声笑语向他涌过来，而他当时还没有注意到喧哗之外，角落里默默无语的少年。
“小方哥！”有男孩子直接大咧咧地勾住方明华的肩膀，“侬今朝哪能来咯（你今天怎么来了）？”
“看叫拿哪能（看看你们怎么样）。”方明华这会儿面对更年轻的孩子已经很有些大人样，温和地对人笑笑，下一句是朝着大家说：“今朝阿拉得脏叫吾来看叫拿，拣拣阿有表现特别好个（今天我们队长叫我来看看你们，挑挑有没有表现特别好的）——”
他没说下去，拖着尾音好像故意卖了个关子，果不其然引得少年们愈发兴奋地摩拳擦掌起来。
“小方？”
这时候青训营的主管总算冒出来主持大局，笑眯眯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终止了方家除夕夜：“怎么，今天是带着张队的任务来的？”
“也不是啦。”方明华摆手，也切到了普通话模式，“不算任务，随便看看。”
“听见没有？随便看看！”主管冲孩子们喊，“别围着了，回去训练！”
方明华在旁边挥挥手唱红脸，双语切换自如：“对呀都坐回去照常训练，拿侪围牢仔个的吾阿里晓得撒宁家表现好撒（你们都围在这里我哪里知道谁表现好呀）。”
孩子们听他的话也听主管的话，呼啦啦很快便四散回各自的座位上乖乖训练。而方明华还没来得及摆起前辈威风背着手到处转悠施加压力，已经被主管神神秘秘拉到一边。
“小方有没有看中哪个好苗子啊？”主管其实年纪也不大，三十上下的年轻男人背过少年们便很是活泼地挤眉弄眼。
小方哭笑不得：“您这……我还没来得及看呢。”——然而方明华也是聪明人，觑了觑主管的神色，“您这是……有推荐？”
青年忙谦虚地摆了摆手。“我没你们懂，也不知道——”他停了一下，接着道，“上个月刚来的一个孩子，我看着，很不错。”
他领着方明华看过去——靠墙的角落里一个安静而清瘦的背影。方明华没有轻视主管的意见，二话不说就迈腿向那边走去。
少年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他也没有出声打扰，默默地在少年背后伫着。看清了屏幕上训练软件里小小的火柴人，在崎岖的道路上飞速穿梭。
这是个同时锻炼反应能力和操作精准度的程序，操纵小人奔跑跳跃躲避障碍的同时还要时不时射击上下左右各处随机出现的物体。难易程度可以自选，而眼前这孩子已经设定了很高的难度，以至让方明华暗自心惊：这个训练软件战队也在使用，而他昨天练习的也不过这个级别。
道路疾速后退，各种各样的障碍、缺口、弯道在火柴人脚下变幻莫测。射击目标层出不穷地四下刷新，已然由初级的物体缩小成笔尖戳出一般的小红点。微渺的红光星星点点，在屏幕上闪烁了一瞬便霎时消失。方明华微微下移视线，他看不见少年的脸和想必专注而灼热的眼睛，只看见一双干净漂亮的手，一只在键盘上翻飞，一只骨节明晰地屈起，握着鼠标移动不停。
不知道看了多久，少年终于一个措手不及，小人啪嗒摔落下山崖。一个红点尚刚刚熄灭，方明华瞟了一眼分数——
比他昨天的成绩略胜一筹。
他听到隆隆的春雷在窗外滚过，裹挟了一线明灭的光亮，切近而绵长。
少年似乎没什么感觉，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便重新握住鼠标，准备点击重来。方明华在他动作之前上前一步走到他身边，屈指在他桌面上轻柔地扣了扣。
“漂亮。”方明华真心实意地说。他备好了一张友善的笑脸，等待面前明朗无际的未来向着他抬起双眼。
而少年仿佛还是被有些吓到，松开鼠标愣愣地抬起头——
嚯，果然“漂亮”。
面前这张的确是个新面孔——如果曾经见过，方明华不可能不记得。对上一双小鹿般大而湿润的清澈眼睛，方明华在心里同样真心实意地称赞了一通这张比操作更加抢眼的脸。而嘴角仍挂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他也礼貌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那双眼睛局促地眨了两下，少年好看的唇瓣犹豫着张开。声音有些小，所幸在这个距离内依然可以听清：
“……周泽楷。”
2.
“真是个感人的故事。”杜明啪唧啪唧鼓着掌，“所以我们能开始吃蛋糕了吗？”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方明华被极其没逼格地打断，火冒地瞪了一眼杜明及其同伙吴某、吕某某，没好气地说：“问队长。”
熊孩子们齐刷刷望向桌子右边的沙发。那张沙发上躺着一个周泽楷脸庞、葛优体态的人。吴启讨好地向他眨巴着眼睛。
葛泽楷也眨眨眼睛：“可以呀。”
熊孩子们欢呼一声，呼啦啦扑向一圈沙发中间的大茶几，六只罪恶且饿的爪子迅速七手八脚解决了包装精美的外盒，冰淇淋蛋糕迷人的倩影终于浮出水面。
蛋糕在轮回战队休息区正中央最大的一张茶几上，被四张沙发包围，一张长沙发被方明华一个人正襟危坐地占据，另一张吕杜吴三人排排坐等着吃果果；侧边两张双人沙发，一张上瘫着寿星周队长，而在队长的对面，当你得意洋洋的时候——
“欸，等等。”人民公敌江波涛有所行动，以第一魔剑的精准操作从蛋糕盒的废墟之中拎出透明塑封装着的小蜡烛，丑恶嘴脸上笑容可掬，“小周不许个愿吗？”
“再不吃要化掉了！”勇敢的杜明大声地抗议。
周泽楷反应慢了半拍，一个“好”字吞一半吐一半卡在嗓子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于是伟大队长统筹全局，在万众目光中沉默几秒后折中地提出：“我许愿，你们吃。”
江波涛难得无语地追随着队长的脚步也沉默了几秒，到底也是随口一提，不打算继续坚持与人民为敌。他拆开小小的塑料包装，拿出里面两个蜡制的数字，在2和1上点起灯光下微小又清浅的两簇温柔火花。他把它们递给周泽楷，年轻的轮回队长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底端的小刺，郑而重之地举到眼前。
窗外天色朦胧，S市深秋的一场雨终于点点滴滴地落下，浸在繁华都市里。于是整座城市都泛起温柔浅淡的光，车水马龙与霓虹光影互相折射，在雨水中温存地闪耀。
其实也没什么好许愿的。
只是二十一岁的周泽楷习惯郑重地去做每一件事情，好像世间所有一切都很重要。都值得他一双清澈的眼睛干干净净地凝视着，落得羽睫之下一星半点明亮流转过的心迹。
就算也没什么好许愿的。他想。他在这一刻想要的无非是一个，是在座所有人都明白且共享的一个永恒的炽热的愿望。方明华双臂抱胸靠在沙发靠背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对面江波涛含笑注视他，吕泊远胡乱地挖了几块蛋糕，三人抢着瓜分着，这会儿也终于把目光投向他。
无非是冠军。
但周泽楷依然面对着他指尖被他火炬般举起的两星火光，安静地闭上他的眼睛，郑而重之地在心里默念——冠军。
片刻过后他睁开眼睛，隔着焰色与纸盘里的一大块蛋糕面面相觑。吕泊远把它戳到他面前，期待地盯着他。
“……切得好。”周泽楷违心地说。
他刚刚许完愿望就说了个谎，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被惩罚。
3.
后来没有。
4.
周泽楷知道很多粉丝热爱他这张脸，并且对此表示充分理解。他也偶然看见过微博上那些天花乱坠的彩虹屁的冰山一角，比如有姑娘贴出精修后的他的照片，盛赞：“是天使吻过的脸。”
被天使吻过脸这一虚构经历周泽楷不敢苟同，除非他妈是深入人间深藏不露的天使。然而他有时确实想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上天眷顾着。
比如他二十一岁生日许下的愿望便在二十一岁的夏天实现，又在二十二岁的夏天接踵而至。他为数不多的言语里仍然多少夹带着哄骗队友的假话，也没有遭天打雷劈，甚至全然不影响他愿望的实现。
而荣耀金光溢满屏幕的那一刻，他将这些完全忘却。
他在盛大而永恒的金光中不知第多少次走上台，大脑欢愉并清醒，而心里依旧止不住泛滥地爆炸开澎湃的气流，淹没纷繁心绪，让他仿佛踩在云端上。可云端原来也是平坦又踏实的，只是柔软得不可思议，温柔如S市深秋的小雨，如来自天神的一个拥抱。
捧起奖杯的时候镜头扫过来，周泽楷看见，在大脑反应之前条件反射地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镜头转过去，他的嘴角放松下来，而后下一个刹那，才是真真正正地、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他被他的队友簇拥在中间，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奖杯。他切实地感受到那双手中的力量，它似乎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可以握紧它，舒展它，让它在键盘上飓风般轰轰烈烈，可以用它稳稳当当地捧起一座金色的奖杯。
不知道四年前的方明华是否已经穿过少年清澈的眼睛，遥遥地窥见这一幕。
夏夜晴朗，行走其间像天地为人们大敞。吴启和杜明趴在车窗上嘀嘀咕咕吐槽G市闷热的天气，又嚷嚷着要出去好好搓一顿。江波涛翻了个白眼，脸上却还笑吟吟的，说：“现在出门要被主场粉丝打成泥哦。”
吴启大失所望地瘫回座位上：“客场抢人家冠军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早知道刚才放点水搞个平局了。”
江波涛嗤之以鼻：“你以为在我们主场夺冠就能出去吃了？”
“那小周要被咱们的粉丝亲成猪头喽～”方明华从前排回头露出蜜汁微笑。
傻孩子们顿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猪头预备役周泽楷无言以对，努力保持微笑。
“队长被亲成猪头也是顶顶好看的猪头！”杜明高呼。美丽猪头预备役周泽楷忍无可忍，暴力镇压之。
其实美丽猪头预备役心里也很想出去搓一顿，在街头，不拘哪家无名的小店，在璀璨光影和欢声笑语里。会有南方夏夜湿漉漉的暖风长长久久地坠落在他们身上，像童话里随时预备着惊天的奇迹。
“小周今天也很开心啊。”方明华再次从前座转过头来看他们打闹，微微笑着像个看透世事的老头。
“今天谁能不开心啊。”江波涛揉了两把记者招待会上笑得发酸的脸，面无表情得看起来与嘴上说的话全然相违。可是江波涛了解周泽楷，周泽楷又何尝不了解江波涛呢。他瞥见他的副队长双眼明亮得像两团温暖的火，像最贴近人间烟火的两颗星。
下一秒明亮的眼睛忽然促狭地眯了一下。“哦不对，蓝雨可不怎么开心。”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半小时前在话筒前说着“对手表现非常好”，彬彬有礼地祝福着蓝雨战队的江波涛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也是，真的有人会被天打雷劈的话，第一个也该轮到江波涛吧。周泽楷顿时安心地想。
5.
江波涛一颗七窍玲珑心，平生说过的屁话不计其数。其中最过分的一次，大概还是在他来到轮回的第一天。
第六赛季的冬季转会窗发生的是轮回最重要的一场转会。那时方明华自己是年纪轻轻的三年级生，却已经一手捧出了天降紫微星周泽楷，让千年一遇的星光骤然照彻了轮回彼时狭小的一线天空。依旧是由他提出签约的江波涛也确实获得了足够的重视。俱乐部安排专人专车到机场迎接江波涛，江波涛婉拒一回，无果。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地坐上了轮回派来的车。江波涛那会儿还是十八岁的少年，眉眼温润又青葱，额头鼻尖还顶着少许青春痘的封建残余。却已经能够大大方方地向前来接他的俱乐部高管挥手，在接下来的一路上自如地谈笑风生。
到达轮回俱乐部之前江波涛对周泽楷的了解已经基本达到了轮回的平均水平。至于与俱乐部管理层实际接触更多的方明华，连他上周新买的手表是哪个牌子江波涛都深谙于心。
“小伙子加油啊。”下车的时候那位工作人员强行帮江波涛从后备箱拎下行李箱，很是依依不舍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咱们轮回上上下下，都盼着你呢。”
少年江波涛心里隐约被那手掌施加上几分压力，面上依然春风满面地微笑：“我会努力的。”
他鼻端浮动着S市深冬的味道，草头霜色在身周空旷渺远。江波涛接过他的行李箱，顿了一顿，然后迈出他轻快的脚步，走向最迫近的未来里万众瞩目的周泽楷。
然而事实上周泽楷比他想象的还要更近一些。走进大厅，从末流小战队贺武平步青云的少年江波涛意料之外地迎来了轮回为他准备的盛大欢迎程序的第二道——方明华押解着周泽楷亲自来迎接他了。
意料之外，似乎也不算情理之中。江波涛没忍住瞪了瞪眼睛，惊讶短暂地溢于言表。
他几个健步走向他们所在的沙发，在三步开外停下。“方明华前辈！”他响亮地打招呼，目光移向周泽楷的时候微微闪烁一下：“嗨——队长。”
“小江改口改得真快。”方明华迎着江波涛站起身，笑容比两年前在青训营越发有了前辈的沉稳样子。也许也因为不好再张口一句乡音，更显得客气一些。
“哈哈。”江波涛笑笑，“与时俱进嘛。”
周泽楷好像还在状况之外，懵在沙发上不知道站起来。这是江波涛第二次近距离看着周泽楷，这位横空出世的枪系新星。比上一次选手通道里仓促的握手更加清楚。肉眼观察似乎比媒体四面八方的镜头之下还要好看，坐在沙发上时手指紧张地微微蜷曲抓皱膝盖处的衣料也是好看的，在江波涛的目光中终于反应过来，仓皇地红着脸站起身，双颊轻描淡写的两晕绯红也红得俊朗。美人总是赏心悦目，于是江波涛不自觉处便笑得更真诚了些，甚至不愿看他局促不安地站着：“没事呀，队长是主人，干站着干嘛。”
说着他率先在旁边那张沙发坐了下来。方明华仿佛颇为会心地笑起来，拉了拉周泽楷，让那静止到凝固的美人像如释重负地坐回了他的沙发上。
“江波涛，十八周岁，来自贺武战队。”江波涛面朝着周泽楷和方明华坐得笔直，郑重其事地从头介绍自己，“职业魔剑士。”
十八岁少年声音听起来清清朗朗，声线干净、咬字也清晰，更是富有穿透力地像一阵春风呼地四散开来，温柔地席卷了轮回。他伸出一只手，面带一点期待的微笑。
周泽楷握住它。
“……周泽楷。”
三个字之后周泽楷的脸又肉眼可见地泛起红来，他几乎是求助地悄悄瞟向方明华，像考场上偷瞄小抄的小学生。好像在纠结他是否也需要跟上后面那一通，十九周岁来自轮回战队职业神……好累啊，要他命吧。
而考官江波涛很快就善解人意地阻止了他：“队长下面就不用说啦，我都知道的！”
周泽楷再一次如释重负。他想——即使是很久以后——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话被打断，或者说四舍五入算是被打断，被清晰地告知你不必多说我都知道，尽管他从来不曾多说。
可是他说的那只言片语似乎也已经足够。
善解人意的江波涛几乎是立刻就在周泽楷队长心目中留下了无比良好的印象。以至于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们顺畅地展开了一系列单方面聊天，甚至在嗅到某种希望的气息的方明华脚底抹油丢下孤儿周泽楷开溜之后依然顺畅。甚至——甚至，就算周泽楷依然像过往的十九年人生一样说不出几个字来，他还是，甚至，感到有些愉快。
而江波涛呢，也在单方面聊天结束之际说出了他十八年人生中最过分的一句屁话：“好啦谢谢队长，跟你聊了这么多太开心了。”
周泽楷不是傻子。江波涛笑容再真诚说的也是屁话，是white lie。但是周泽楷没有——当然不会——揭穿他。他甚至有些高兴，比刚才更加高兴了一点。他高兴地被骗，假装相信，并且准备好了接下来被骗的许多年。
就像这样愉快的许多年。
后来的许多年里周泽楷颊上逐渐褪去了红晕，手指放松地搁在膝上、桌上、薯片袋子上，搁在随便哪里，不再紧张地将裤子扣出浅淡褶皱。后来的许多年里，周泽楷每天都变得更愉快一点。他像一步阴差阳错踏进五彩缤纷的童话，世界无比温柔，奇迹时刻发生。
由此看来江波涛原来积下多少功德，难怪不曾遭天打雷劈。又或者，周泽楷想，江波涛才是那个保佑着他的所谓“上天”，辛都瑞拉猝然相遇的仙女。
6.
第九赛季后轮回俱乐部迎来又一桩重要的转会：新生代大神孙翔，以及斗神一叶之秋。
周泽楷再次被方明华押解往一楼大厅。不同的是这回他们身边还有副队长江波涛，还有一众追逐打闹的队友，这个举着礼花炮那个拿根棒棒糖，欢迎的气氛浓郁得今非昔比。
远远地由经理亲自领来一个个头高挑的年轻人，一身潮牌，鼻梁上架着副大墨镜，将上半张脸挡了个七七八八，只露出颊侧迅速汇合向下颔的锋利线条。他拖着个大大的行李箱，上面斑驳的似乎是花里胡哨的贴纸，一头染成金黄的短发被海边夏风撩拨得有些凌乱，张牙舞爪地飞扬。
轮回翻修过的气派大楼下有绵延的石阶，开阔地通向大门。经理还没来得及指引两侧的无障碍通道，孙翔已然单手将行李箱一提，蹭蹭蹭往台阶上健步如飞。职业选手的一双手多宝贝，经理急得赤眉白眼地追，追上时那年轻人已经长腿一跨迈过了最后两级。
就这样走到了他未来的队友面前。周泽楷逆来顺受地被左右的江波涛和方明华一人一只手推到最前头，心一横伸出手，念台词：“你好，欢迎来到轮回。我是周泽楷。”
眼前这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大男孩，手忙脚乱从脸上扯下墨镜，镜脚胡乱地刮过鬓角把金发又搅扰几分。又忙握住周泽楷在空中悬了几秒的手，视线对上周泽楷的眼睛，略微抽了抽嘴角，挺不自在地说：“谁不认识你啊……谢了，我是孙翔。”
他的手微微地发抖。只有周泽楷知道。
交际花江波涛笑呵呵地打着圆场顺杆儿爬：“小孙也别谦虚，可也没人不认识你呢。我是副队长江波涛，欢迎你来到轮回战队。”
“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全队最老的方明华十分熟练地接上江波涛的话，作封建大家长的总结陈词。
“所以别见外！”一旁的杜明同样熟练地接上方明华的话，兴高采烈地为自己欢呼一声，猛地一拉手里小小一只简易礼花炮。
轰的一声，斑斓错杂的色彩喷薄进周泽楷与孙翔之间的空间，奔流在空气的罅隙。彩纸的碎屑纷纷扬扬落下，在那短暂的片刻阻隔开他们的视线，用明艳光彩涂抹视野里凝滞的空气。像派对猝不及防地开始，人们措手不及。
孙翔手里被吕泊远塞进一根巨大的棒棒糖，穷奢极欲的五颜六色在圆形上大肆铺展。墨镜酷盖突然间失去了梦想，眼睛却意外地亮了一亮。
“谢谢！”孙翔急忙地说，“这是……给我的吗？”
“当然是的。”吕泊远自豪地拍了拍胸脯，“至尊无敌巨无霸波板糖，轮回战队最高荣誉。献给你，我的朋友。”
“糖是我买的。”吕泊远肩头冒出来的那颗属于吴启的脑袋冷冷地说。
孙翔干咳一声，重拾了一点酷盖的矜持，把糖揣进裤兜里：“那也谢谢你。”
江波涛的手在这时悄无声息地搭上周泽楷的肩膀，棒棒糖计划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小声同他的队长耳语：“还不错吧？”
嗯。周泽楷情不自禁地微笑，飘落的彩色礼花终于打着旋儿温温柔柔降临在他的鞋面上。挺不错的，好像一切都挺不错的，以至于周泽楷超常发挥，在这个合适的时候合适地重复一句说服力陡增的话：“孙翔，轮回欢迎你。”
后来他因为这句话大受方明华的表扬，可以抵消更久以后孙翔回忆时的嘲笑。在那一天孙翔还是彷徨的小独狼，失去了一切，只剩学会掩藏的锋利爪牙。他从狼王的位置跌落得遍体鳞伤，风发意气顿挫寂灭，墨镜下漂亮的年轻的脸紧绷又慌张。不敢再扬着头，也不愿意低下头。但是愿意被纷扬礼花喷洒了满脸，愿意高兴地接过巨大的波板糖，双眼稚气而明亮。
他把糖插进裤兜里，能容纳进去的只是一根棒。那颗扁平的巨大的糖，那团纷杂明快的色彩就露在外面，在大男孩的腰间点亮一处鲜明。
孙翔与轮回的相融就从这一根棒棒糖开始，循序渐进地推进着。一切都尽在江波涛的控场之中，而江波涛不愧为天仙下凡，他用花言巧语在周泽楷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使得周队长开始忧愁地相信，他需要有所作为，作为衔接点将他的新搭档彻底吸纳进这个团队。
周泽楷甚至有点小小的骄傲。他想四年前他是队伍中格格不入的孤岛，亟待未来的江波涛走到他身边，架一座飞渡天堑的桥梁。而如今他居然有了这样的义务，要去引领一个新人进入他们的团队。
正是这种冲昏头脑的迷之自信推动着周泽楷，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晚上用战栗的手敲开孙翔宿舍的门。
“没锁，进来吧！”孙翔扯着嗓子喊。周泽楷一推门就撞上孙翔的目光，他也正紧张地盯着门口，困惑着是谁头回来访。
“周泽楷？”孙翔猛地张大了嘴巴。
这个级别，是天外来客。
周泽楷嗯了一声，就戳在门口没声了。
周泽楷真是被迷之自信冲昏了头脑，他根本不知道要找孙翔说什么，连一个开场白都没有准备，敲开他的新搭档的门然后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谁给你的勇气？江波涛。这是周泽楷当时唯一能想出的对话。
这种时候仙男江波涛理应奇迹般突然降临，然而他没有。上天这回没有再眷顾着周泽楷，而是把周泽楷无声地撂在孙翔的宿舍门口，与孙翔大眼瞪大眼，cue王杰希于无形。
孙翔这会儿盘腿坐在他废墟一般的床上，床边一张带滑轮的小桌上摆着笔电，屏幕上被暂停的隐约是哪场激烈的荣耀比赛。手里抱着一大袋薯片，见周泽楷不说话，孙翔迷惑地皱了皱眉头，顺手又从袋子里摸出一片丢进嘴里。
周泽楷的视线也顺势转移。孙翔注意到了那视线新的聚焦点，低头看看这袋薯片，又抬头看看周泽楷。
“哦，”孙翔说，“你——你也想吃薯片啊？”
没等茫然的周泽楷作出反应，慷慨的孙翔已经手臂一伸，把薯片递了过来。周泽楷仿佛看到了某个希望的台阶，高高兴兴地又嗯了一声，掏了一片薯片。
“多拿点好了。”孙翔毫不在意地说，“你们轮回的小卖部薯片卖得还挺良心，比嘉世便宜。我每种口味都买了两包。”
周泽楷极其顺从地又掏了一片，放进嘴里时忽然回味出孙翔话里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咔嘣咔嘣飞快地把薯片嚼完，然后纠正他：“我们轮回。”
“啊？”埋头吃薯片的孙翔愣愣地抬起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是我们轮回。”周泽楷更加清楚地说，“咱们轮回。”
“……”孙翔沉默地盯着周泽楷的脸，连嘴里薯片也忘了嚼。过了半晌，牙尖爪利的小狼才莫名地笑起来，边笑边耸了耸肩，薄而脆的薯片在齿间迸出清脆的断裂声，夹杂进他含糊不清的话音：“好吧。咱们轮回。”
大约上天回应心愿有延迟，周泽楷身后敞开的门板上在这时终于响起笃笃两声：“孙翔，小周，我可以进来吗？”
哎哟，江波涛。周泽楷侧身把他让进来，顺手递给他手里剩下那块薯片，朝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你来迟了，我的副队。
“真巧啊。”江波涛笑容灿烂地走到周泽楷旁边，“想着今天来找我们孙翔小同学聊聊，没想到被小周抢先了。”
“那就大家一起聊好了。”孙翔依旧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眼角眉梢带着少年人飞扬的笑，将薯片袋子向江波涛递过去。
但是我奇妙地发现，孙翔这个人还挺不错的。
我也挺不错的。
7.
当那天周泽楷第一次脱离了江波涛的神力帮助，从此他获得了一项“抠字眼”新技能。比如第十赛季的哪次被迫上了个什么节目，彩虹屁天花乱坠吹他的脸，他的天赋异禀，他的二连冠的骄人成绩。主持人半开玩笑地说周泽楷真是上天的宠儿，周泽楷原本全程不是红脸摇头就是微笑点头嗯，却在这句话之后杠精般主动开口。
“轮回。”他说，“是整个轮回。”
上天庇佑的是整个轮回，他想说。庇佑着他们披荆斩棘，乘风破浪，一路高歌。而不是呵护一个孤零零的周泽楷，形单影只地抱着自己一个人的荣耀。
或者说。庇护他的是整个轮回。庇护轮回的是整个轮回，是他们自己。是他们自己的双手，一颗又一颗灼热跳动如日火坠落的心。就算没有什么上天，他们也不曾活在童话里。也自己亲手种下一颗奇迹的豆，肆意生长的藤蔓攀登到云端上。
反正他冒出这样没头没尾一句，任他们解读吧。
周泽楷遇到过这样那样的人，都神奇美好值得珍重。给他带来过许许多多的故事和奇迹，将他一步步推到巅峰上。比如方明华，比如江波涛。以至于他时常怀疑他们中的哪个是深入人间深藏不露的天使，没有吻他的脸，却轻柔铺展开他前路光华璀璨，数不胜数的好运气。但是兜兜转转，在又一个被迫接受的采访中，当周泽楷终于被问及这样一个问题：“周队认为，对你成功裨益最大的人是谁？”
给予他生命的父母，送他第一张账号卡的朋友。领着他走出青训营、用一双坚定臂膀护送他此后旅途也用一颗坚定的心相信着他的方明华，永远灵犀相通般懂得他、永远站在他身旁的江波涛。他并肩战斗所向披靡的搭档孙翔。他所有所有，忠实的伙伴，亲密的战友。
“我自己。”他最后说。
8.
第十三赛季结束的时候，二十八岁的方明华即将迎来一个崭新的身份：父亲。
同时也在这个夏天告别了轮回战队，告别了他十年的职业生涯。俱乐部为这位十年元老举办了隆重的欢送会，大家都笑称，新手爸爸在这十年里已经当了全队的奶爸。他一手带大了周泽楷，领养了江波涛。他如父如兄地，用他宽阔而温暖的羽翼庇护过这整支战队。
上海话普通话娴熟切换的方明华是本地人，方夫人也是。说是送方明华离开，其实不过是送到俱乐部停车场。而后战队其余成员的下一个目的地，是青训营。
周泽楷回宿舍蹲了个坑，晚了众人一步。他一个人走出电梯，想象马上要面对的满屋子少年，心里很有些发怵。
他想他要跟他们说些什么吗，说什么好呢。当年十九岁的方明华是什么样子？他是不是爽朗地笑着，能让整个青训营都欢天喜地地簇拥在他身旁。
走到第一训练室门口，隔着门板，周泽楷已经听见孙翔疯狂的爆笑声。也不知道又在笑些什么。他忽然就放松下来，兀自笑了笑，只想，一会儿会不会在训练室的某个角落，遇见某个注定的少年。
他或者她，也许安静，也许很吵闹。也许有一张漂亮到惊艳的脸，也许没有。但春雷总会滚滚而来，樱桃树总会散发出樱桃树的味道①。
像童话的开始，温柔绵长。
周泽楷抬手在门上敲了敲，打开门，走进去。
不知道不久的将来，方明华会不会在他的孩子的小床边，再讲述这样一个童话。
而如果小家伙笑点低得堪比孙翔，也许也会不吝一声愉快的笑声吧。
FIN.
①樱桃树的比喻化用弗雷德里克·巴克曼《熊镇》。
今天小王子十八岁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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