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酥

欲寄彩笺兼尺素

【叶+邱】战斗法师

·叶修&邱非中心粮食向

·老叶名字的问题,叶视角统一用叶修,邱视角真名曝光之前用叶秋,真名曝光之后用叶修

·再次长得一匹预警(1.2w+)

·小邱年龄问题有点模糊,私设第六赛季后进青训营,到当年九月满十五岁∠( ᐛ 」∠)_让他早上学,就可以读完九年义务教育(。

 

 

 

 

 

1.

 

新嘉世后面有条小弄堂。弄堂里有几只流浪猫。

 

弄堂窄小又隐蔽,与喧哗城市的车水马龙隔着一个嘉世。一侧是钉子户老旧的砖瓦房,一侧是嘉世蜗居的小楼。其实也不算蜗居,新组建的嘉世虽然五脏俱全,却也毕竟只是只小小麻雀。

 

嘉世大门朝大路开,路上行人望进去,地方不大也还整洁敞亮。后门侧门什么的,夏老板拍板是没必要开了。但整个小院里来往穿梭的都是少年呀——雨后春笋一样蹭蹭抽条儿的少年,胳膊腿一天到晚涌动着用不完的勃勃生气。没有后门简直堪称正中下怀:翻墙吧。

 

翻墙的主要目的通常是买夜宵。有时呼啦啦蜂拥上后墙,浩浩荡荡往夜宵摊子去。有时就不乐意兴师动众地出去,推选一两个幸运小孩负责跑腿。推选方式时而是竞技场时而是猜拳时而是骰子。邱小队长实力自然没话说,更过分的是名字明明叫“非”,于运气上却丝毫不非。因此向来安坐俱乐部坐等队友投食。

 

十一赛季秋意渐浓时邱非才第一次独自走进这条小弄堂。也才发现那几只猫的存在。

 

那天夜里欧洲人邱非终于天道好轮回地在猜拳中落败一次。翻墙对于一拳打翻陈会长的少年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轻巧地跳进没有路灯的昏暗之中。

 

没有路灯,但是有晴夜里亮堂堂的月光。于是少年依然能看清逼仄小道上空斜逸的阑干枝桠。右边投下婆娑阴影的一枝出墙的梅来自弄堂那侧经年的老屋,左边蓊郁的青松来自他的嘉世。

 

他就穿过斑驳的光影走过去,沿着僻静如与世隔绝的小巷慢慢走向并不遥远的灯火和喧闹。到大街上找到他们爱吃的那家烧烤店,买邱非自己喜欢的鸡翅,闻理喜欢的羊肉串和茄子,还有这个那个喜欢的abcd甲乙丙丁。

 

然后在邱小队长两只手满当当地拎着打包袋满载而归的途中,他在小弄堂的一片沉寂入深浓夜色的灰扑扑中眼尖地捕捉到几点花色。

 

邱非停下脚步。

 

弄堂里霎时一片寂静。而后角落深重的阴影里慢吞吞走出两只猫。毛茸茸的纤细的小身影。

 

邱非当然知道他两手全是诱人也诱猫的香气。果不其然,两个小身影在徘徊中渐渐壮起胆子向他靠近过来,粉乎乎的口鼻指南针一样含蓄又执着地指向那几只装满食物的打包袋。

 

邱非尝试着轻轻吹了一声口哨,缓缓蹲下身来。猫先是吓了一跳,齐刷刷往后猛地一缩。虎斑的那只先镇定下来,试探地朝着邱非挪动起小小的脚爪。

 

月光下他看得愈发清楚一些。瘦骨嶙峋,是无主的野猫。

 

蹲着的少年用一根手指拨开另一只手上挂的袋子看了一眼,犹豫一下,然后抽出一串烤鸡翅来。

 

一串有三个。他一个一个拿下来,轻而又轻地放在自己与猫之间的地面上。

 

虎斑猫再上前一步,伸过鼻子嗅了嗅。

 

“队……!”

 

旁边墙头上滚落下洪亮的人声,第一个字是大喊,第二个字便戛然低微下来:

 

“……长……”

 

面前两只猫陡然奓开了全身的毛。无奈被鸡翅的喷香牵绊住脚,胆战心惊着仍未逃之夭夭。

 

邱非转过头,看向嘉世后墙上打扰他和猫的罪魁祸首。闻理扒在墙上露出一个脑袋,双眼眨巴眨巴:“这是……猫吗?”

 

邱非不打算回答这种问题,一扭头专心晃着鸡翅哄猫回心转意。而闻理还在墙上逼逼:“队长你果然是欧洲人!为啥我买了这么多次夜宵走了这么多次这条路都没碰到过猫!”

 

胆子大的虎斑猫终于经受不住诱惑,张口咬住了鸡翅。邱非也就终于有闲暇转身关怀一下他挂在墙上的副队:“闻理。”

 

“到!”闻理条件反射般大声应道。

 

“我能把你的羊肉串喂猫吗?”邱队长民主地征求意见。

 

“……”闻理非条件反射般陷入沉默。

 

这时隔着墙传来一声颤颤巍巍的怒吼:“副队你要么上去要么下来别这么扒着墙了行不行!你们俩在墙头马上遥相顾①吗?”

 

按理说应该骑在马上的邱非这才意识到并不拥有威武雄壮肱二头肌的闻理此时不合常理地仅靠一双手臂挂在墙头。如果他看得比别人更远些,那是因为他站在队友的肩膀上。②

 

“踩着谁呢?”邱非板起脸,挥挥手赶闻理,“快下去快下去。”

 

“还不是为了关怀我们买夜宵买了八百年深夜不归的失足队长。”闻理的脑袋一晃消失在墙的那边,可是声音仍然绕梁不绝,“怕你没经验迷路了我代表组织出来接应你,没想到,嘿这家伙蹲在这儿逗猫呢!”

 

“猫啊!真是猫啊!几只?可爱吗?是不是就住这弄堂里的,以前咱们怎么没见过呢……”

 

墙那边的肉垫同志忙不迭逮着闻副队问。

 

邱队长依然矗在墙外乌漆漆的小巷里,瞥一眼叼起鸡翅大快朵颐的两只猫,暗想真是抱歉了,害你们被这群家伙发现了。

 

猫满不在乎地摇摇尾巴,迈着淡定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开。毛茸茸花色重新湮没入秋夜深巷里静谧的黑暗里。

 

 

 

 

2.

 

名字叫“非”的邱非于运气上的的确确是个欧洲人。

 

欧到第一次走进嘉世,就碰上了别人寻寻觅觅求之不得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叶秋大神。

 

刚结束了中考的小小少年踩着夏日清晨少许的清凉,蹬一辆高头大马的自行车呼啸过马路。十五岁的男孩儿个头还在猛蹿,就显得格外精瘦。也许为了自证粉籍,一件一叶之秋周边T恤套在身上,白底上烫金的“一叶之秋”是叶秋手书,背后印着嘉世的队徽,多次洗过有些掉了色。骑车时夏风便呼啦啦灌进来,衣角撑得饱满猎猎飞扬,连带着风也显得英勇又凌厉。

 

到大门口,邱非长腿一支把车停下,在门卫大爷面前挺直了胸脯:您好,我是来嘉世报名参加青少年训练营的。

 

彼时尚且耳目清明的门卫大爷笑呵呵地看着少年点了点头,让他在登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于是邱非就拿起黑色的水笔,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在嘉世写下自己的名字。邱非。

 

不多时就迎来第二次。他在训练营报名表上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写下横平竖直的“邱”和“非”,然后联系方式家庭住址等等等等。报名处的小姐姐打完一个电话,回来歉意地告诉他:“俱乐部今天开例会,训练营的老师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要不你先自己随便参观参观?还是我带你?”

 

“我自己就行,谢谢。”邱非说。

 

“电梯在那边。”小姐姐热情地指路,“五楼。进门就是休息区,零食挺多的随便吃。平时有些大神也会去青训营的,可惜现在都在开会,你今天碰不到啦。”

 

邱非礼貌地谢过,便按她指的方向找到了电梯。两部电梯,一部就停在一楼,一部正从高层一路下降。

 

电梯停在五楼的时候,旁边那扇门也几乎同时打开。邱非顿了顿脚步,让自己落后旁边走出来的人半步。

 

一个年轻的男人,嘴里咬着支没点燃的烟,两手随意地揣在裤兜里。穿的是嘉世的夏季队服,鲜艳又明亮的红在室内的灯光下仿若熠熠地发着光。

 

邱非忽然生出不知所起的直觉。

 

在心脏停跳的那一瞬,前面的人回过头,挑着嘴角笑了笑,自然而然般搭话:“新来的训练生?”

 

“……是的。还没接受考核。”邱非好不容易控制住平稳的声线。他想穿着队服自然是战队选手,却脸生得大概是从来没见过。或许是冷板凳上不知名的替补,或许是刚刚签约升入战队的训练生……或许是那个人。

 

而此刻少年的大脑、神经、心脏、灵魂、潜意识、第六感,桩桩件件,都莫名地叫嚣着,逼他相信第三种可能。

 

男人四顾了一下,视线收回时咬着烟话音仍然清晰:“不巧,青训营的老师开会去了,要不你先跟我打一局试试?”

 

“好的。”

 

少年开口回答。

 

很久以后他回顾他运气巅峰的这一天,依然会感觉到整个世界聚拢向他,在他脚下缓缓旋转。是地球上生物习以为常的旋转,却恢弘而浩大,吐息之间一瞬万里。

 

他再次下意识地挺起了十五岁单薄的脊背,压抑下雀跃,脚步仍沉稳。跟着前面叼着烟的男人熟门熟路般穿过走廊,直到男人伸手推开一间训练室的门。

 

“这里人最少。”男人侧过脸对邱非笑道。

 

电脑桌边戴着耳麦的七八少年似乎训练得专心,两个人放轻脚步悄悄走进,没有人抬头。男人拉开墙边书柜的一个抽屉,回头低声问邱非:“你想我用什么职业跟你打?”

 

“都行。”邱非没有迟疑。

 

男人沉思了一下,然后有些狡黠地冲他弯起双眼:“战斗法师行吗?”

 

邱非深吸一口气。“可以。”所有叫嚣着的这些那些汹涌地推着少年说,“谢谢叶队。”

 

突然掉马的叶队愣了愣。而后抬手关上抽屉,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金光闪闪的首版荣耀账号卡:“好,那来吧。”

 

邱非站在原地,在自己逐渐铿锵的心跳声中看着他所一直仰望的叶秋和一叶之秋一同走向最后一张电脑桌,伸手按下面对面两台电脑的开机键。

 

抬眼时随口问他:“你呢,用的什么职业?”

 

邱非走到叶秋对面的座位坐下,眼前屏幕一点点亮起。渐盛的光芒中少年露出他在嘉世的第一个笑容:“战斗法师。”

 

 

 

 

3.

 

邱非翻过了墙才发现嘴上说着来接应他的两人已经跑得没影儿,比起接应更像打探敌情。等孤独的小队长晃悠回战队的休息区,又发现那两人已经将后头弄堂里有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战队。

 

“说不定人家只是路过呢?”邱非看着满屋子咋咋呼呼的队友,无语。

 

“不可能!”闻理坚决地驳回,“我有预感,它们就将成为我们嘉世的吉祥物,成为嘉世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见证着我们——走向——辉煌!”

 

年轻的副队长振臂高呼。而同样年轻的正队长在他热血沸腾的微缩版演讲中忍俊不禁,耳中奔涌起满室或附和或打趣的笑声、欢呼声、口哨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这些家伙这样在意几只猫,大概也并非无缘无故。大概还是因为,曾经的嘉世。

 

曾经嘉世宽敞的大院,如此金秋时节黄灿灿的梧桐和鲜红烈艳遍地燃火的枫叶,色彩纷繁之中慢悠悠穿行过毛色斑驳的小小剪影,停在蹲下的青年脚边。曾几何时遥不可及的身影,在这一刻真真切切地平凡、温暖、近在眼前。

 

 

 

 

第一天惊喜的偶遇之后,玩战斗法师的小欧皇正式成为了嘉世青训营的一员。

 

小欧皇在大人面前也免不了吃瘪。那会儿邱非还处于半工半读的状态,而家里父母长辈对于好端端一个读高中的孩子成天把打游戏当正事,微词自然不少。入秋后蝉声渐稀,少年格外用力地蹬着他的自行车,呼啦啦地裹挟起一片风声。校服衬衫笨重的料子却难以随风猎猎飞扬。软塌塌地垂下来,四面涌来的秋日金风渗入又流出。

 

按照青训营的安排,这天邱非并没有训练任务——按照学校的安排,现在邱非理应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但是他逃出来了,在办公室里一场忧心忡忡气氛低迷的三堂会审之后,他转身便利落地翻过了学校的后墙。

 

他把自行车停进嘉世的车棚。嘉世的梧桐已经泛黄,黄昏最后的光芒照上去,反射着明亮的金光。枫叶也转红,在金光中燃起蜿蜒的火海。这样的时刻少年就清晰地感觉到,他也已经在嘉世见证季节变迁,亲眼看着嘉世满庭翠绿变为赤橙黄褐。

 

咔嗒落锁的时候,一只虎斑花色的猫从车棚后面溜出来,大摇大摆地路过邱非身旁。邱非不自觉地看它,视线跟随着这团小小花斑,看见它踩踏过青黄夹杂的草地,在赤橙黄褐中穿行。

 

脚步也跟随上去,才看见隔着草地树丛的小径。小径上有人背对着他半蹲,背影颀长而熟悉,身上红色的秋季队服鲜艳明亮,在昏黄中依然熠熠地发着光。

 

邱非跟着猫走到那人身边。他脚边已经围了三只猫,两只埋着头狼吞虎咽,还有一只吃着嘴里的,眼睛还盯着青年手里正慢条斯理剥着的鱼肉肠。

 

“叶队。”

 

邱非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开口打招呼。

 

“哎哟。”青年好像被吓了一跳,回头看他时夸张地拍了拍胸口,“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身子扭着,重心转移,拿鱼肉肠的那只手就不自觉放低下去。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猫腾地跳起来,一口咬下半根。

 

叶秋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转回脸便见手中食物已经乍然折损一半。赛场上叱咤风云的斗神操作者此时无可奈何地与一只猫大眼瞪小眼:“喂喂喂,太没礼貌了吧?”

 

旁边少年看得有趣,福至心灵从校裤的大口袋里掏出根火腿肠,蹲在大神身侧加入了喂猫的行列。三两下剥去了包装,将粉红猪肉掰成小块小块扔在地上。大神也伸手过来掰下一块,争风吃醋似的把肉送到猫鼻子前。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是并不记得青训营一个小新生的训练时间,还是发现了,而默不作声。

 

安静中生发出一些微不足道的默契。穿着队服的青年和穿着校服的少年并肩蹲在秋色之中,逐渐形成你掰一块我掰一块的良好运作模式。直到少年突然主动出声戳破。

 

“我想退学。”邱非低着头,双眼紧紧盯着脚边一只身形娇小的白猫,“以后参加全日制训练。”

 

叶秋沉默了一瞬,转过头紧紧盯着少年。邱非用余光看也知道他的表情是严肃的,然而开口时声音轻快,嘴角隐约带了笑:“想好了?”

 

这回轮到邱非沉默了。到底还是刚满十五的小小少年,面对着浩浩荡荡的未来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稚嫩的喉结滚动一下,才咬咬牙关,说:“想好了。”

 

“那么——”叶秋揽住少年的肩膀,大力拍了两下,“欢迎。”

 

邱非却有些无所适从的惊异。他惊异叶神竟不再多询问规劝几句,仿佛他自称想好了,那么便一定是真的想好了。

 

少年依旧低着头,松了手,最后一截火腿肠“啪嗒”掉在地上。几只猫顿时一拥而上。

 

他突兀地叫:“队长。”

 

叶队长立刻爽快地哎了一声。“这才对嘛,都别老大神大神地叫,多生分呀。好好努力,以后要是出道了,叫前辈就行——叫哥也行。”

 

邱非在叶队长喜滋滋的目光中忍不住笑起来。看向青年的一双眼睛却是他一贯的认真:“就算出道了,也还是队长的。”

 

就更是队长了——就名正言顺地,是他的队员了。

 

“嗯。”叶秋笑笑,没再说什么。果然也像个队长的样子,指了指少年身上单薄的衬衫:“穿这么点冷不冷?你们校服没外套吗?”

 

邱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校服外套……太丑了。”

 

叶秋愣了一下,旋即大笑出声。“行吧。”他半眯起眼睛看着少年,“嘉世青训营的制服挺好看的,以后穿那件。”

 

然而小少年神色似乎更加尴尬,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垂着睫毛,夕照在眼睑上投下细密阴影,隐约染上了几分低落。

 

没有得到回应的叶秋心下了然,再次拍拍少年的肩膀。“行了,队长来哄小朋友开心一下。”他说着慢慢站起身,从队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朝少年晃了晃,“走,打一局去。”

 

邱非抬起头,视线中年轻的男人勾起嘴角,在霞光里俯瞰着他,指间金光明亮。背后灿烂晚霞漫天流溢,预兆着明天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等到邱非也随之站起来,跟着他往俱乐部大楼走的时候,叶秋忽然回过头,竖起食指对着少年轻轻点了点,一本正经。

 

“打完一局就给我回去上晚自习。真要专职打荣耀,就名正言顺地专职打荣耀。”

 

邱非怔了一下。回过神时叶秋已经不再看他,继续向前方走去。而十五岁的男孩子依旧回答每一句话:

 

“好。”

 

走到大楼的门口时,邱非还是决定说出方才欲言又止的话。

 

“其实我的制服外套……被我妈扔了。前几天,吵架的时候。”他努力像讲述某个别人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随口说,“在后勤部可以补买吗?”

 

叶秋停下脚步,又一次回头看他。

 

于是年轻的男孩霎时破了功,声音低下去,甚至抑制之下仍带了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道他们得知我想专职打荣耀会是什么反应……有没有可能同意。”

 

“可以的。”

 

眼前的青年神态温柔地望着他。话音笃定。一语双关。

 

然后向他挑了挑下巴,嘴边笑意渐深。“放心吧。你今天见过咱们嘉世的猫了,会交好运的。”

 

邱非哑然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不信啊?”叶秋扬起眉,斜睨着少年。

 

邱非再次在他的目光中笑了起来。

 

“信的。”他说。

 

 

 

 

4.

 

“小队长!!!!!!叶秋!!!!!!”

 

几个队员嚎叫着冲进食堂。迷迷糊糊喝着豆浆的叶修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大半。

 

第一赛季的暮春时节,年轻的嘉世战队众望所归地进入了季后赛。而十八岁的叶小队长依旧坚持着熬夜刷本抢boss的晚睡晚起好习惯,因此早上姗姗来迟到达食堂后被所有队员集体抛弃,坐在角落孤孤单单唆豆浆。

 

直到这轰然炸响的鬼哭狼嚎以掀翻屋顶的气势冲来。

 

“一大早吵吵什么呢!”

 

一位食堂大妈挺身而出,路见不平一声吼:

 

“看把你们小队长吓的。”

 

叶修在大妈看孙子一般疼爱的眼神中再次打了个激灵,剩下一小半也清醒了。

 

一众少年在大妈的威慑下立竿见影地噤了声,默默地围到清醒的小队长旁边。“报告小队长,”队员甲一脸严肃地坐到叶修对面,“咱们院子里发现了一只黑猫。”

 

叶修心想看你这表情还当院子里发现了一个韩文清。他用刚刚清醒的大脑理解了一下,有猫,那意思大概是要喂。虽然不满于这群队友连喂猫都要找他提供食材,叶小队长还是扫视一圈自己的餐盘,大方地递过了一个刚剥好还没来得及吃的茶叶蛋。

 

挤到了队员甲身边的队员乙自然地伸手接过,动作流畅地放进自己嘴里。在小队长震惊的目光中一边大嚼特嚼一边接过话头:“联想到上周输给霸图,感觉好像……”

 

“感觉有点不妙。”队员丙皱着眉头总结道。

 

叶修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们的意思——所谓黑猫不吉利的传说。他环顾他的队员,一个个忧心忡忡,好像有一个刹那他也感同身受地担忧起来。就像在这个微小的瞬间,没来由感受到汹涌奔来与他们作对的天意。

 

上周季后赛第一轮第一场,嘉世客场作战负于霸图。

 

叶修在桌子底下悄悄掐了掐自己。

 

他们——我们,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彻底清醒过来的小队长扪心自问。

 

见他没有反应,队员甲愣了一下,怀疑道:“小队长你知道黑猫有什么意思吧?”

 

都是第一次打季后赛。都是第一次以自己的双手,去争夺一个无上荣光的冠军。

 

叶修想。

 

都需要一点——就一点——信心。

 

我也是。

 

“知道啊。”他胡话张口就来,“好兆头,预兆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啊?”

 

“嗯?你们不知道吗?”少年一脸坦然地胡说八道,“小时候爷爷奶奶家养了好几只黑猫啊,都不准它们乱跑出去的,怕跟什么野猫生小猫会串了颜色。就因为黑猫吉利嘛。”

 

“……真的吗……叶秋你哪里人来着?”

 

叶修越扯越嗨,放出一记大招:“其实院子里那只猫就是我养的。”

 

“……”食堂一片寂静。

 

叶修在寂静中咬了满口的麻团,口齿不清却仍然理直气壮:“不觉得它长得很像一叶之秋吗?”

 

队员甲头一个露出了黑人问号脸。然而队员乙似乎接受新事物的速度比较快,立刻恍然大悟以拳击掌:“好像是有点!”

 

“对嘛!”叶修找到知音似的兴致勃勃,“它的名字就叫一叶之秋!”

 

“养着它——

 

“就是用来保佑嘉世夺冠!”

 

队员甲乙丙丁来不及吐槽一只猫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长达四个字的名字,因为他们的小队长已经向他们伸出一只手掌。旭日的光芒穿透食堂的窗,光芒中少年的眼睛如同两轮小小太阳。

 

他们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稀里糊涂地,便一个接一个伸出手掌迎上,“啪”一声,清脆响亮。

 

击完掌的少年竖起三根手指郑重地举到头侧,年轻的双眼有些狡黠地眯起来:

 

“我保证。”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吴雪峰从食堂门口探进脑袋。

 

“一顿早饭要吃多久,快点快点,”嘉世的副队长朝他们招招手,“该训练了!”

 

可怜的叶小队长在这个早晨第三次被吓得一个激灵。大爆手速把剩下半个麻团一口豆浆囫囵地塞进嘴里后,他努力地吞咽下去,以便转过头,大声说话让副队长听到。

 

“再等一下!”

 

他远远地冲吴雪峰笑笑,竖起食指神秘兮兮摇了摇,“去喂个猫。”

 

 

 

 

下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年轻的新科冠军队长正被他的队友们在冲进嘉世大院的瞬间七手八脚扛起,三、二、一,抛进暮春时节温柔的晚风。

 

“等一下!”

 

被扛着抛着一路奔向俱乐部大楼时叶修大喊。

 

“先去喂个猫。”

 

他们哄笑着将他放下,蜂拥向名为“一叶之秋”的黑猫常常出没的角落。双脚终于回到地面的少年不紧不慢缀在最后,在确认没有视线再问津的时候,悄悄从队服口袋掏出一张金光熠熠的账号卡,向着晴朗夜空举起。然后用他笑意满满的双唇,轻而又轻地吻了吻它。

 

 

 

 

5.

 

二十九岁的叶修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躺尸,看比赛。

 

沙发是真的大且舒适,就算款式土了吧唧也没人在意。客厅一角立式空调泵出冷气,六月B市初具规模的暑热无处遁形。顶灯明晃晃地亮着,清晰地映照电视机宽阔的液晶屏。一切都称心如意。

 

除了沙发旁边轻轻摇晃的安乐椅里,正襟危坐着看报纸的老头。

 

看比赛的时候老头坐在旁边,感受实在不算美妙。叶修第三次心虚地瞟向老头,不想正瞟见他爸从老花镜的金边上面抬起眼,望向电视机。

 

“这什么……嘉世,不是你之前那个战队?”老头指了指屏幕。

 

叶修愣了一下,正要说是,话到嘴边却又收回。顿了顿,重新开口。“不是的,爸,”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是新的嘉世了。”

 

老头嗤之以鼻。“我是不懂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新的旧的。”推一推老花镜,“我倒是知道,你这个嘉世战队,对你这功臣不怎么样吧?”

 

叶修叹了口气,摊开手脚,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爸,”他从沙发扶手上仰着头,倒过脑袋看他上下颠倒的老爸,“是这么回事儿,那些对我不怎么样的坏蛋呢早已经被赶跑啦,现在这个新的嘉世,都是好孩子。比如这个领头的,欸,爸你看——”

 

老头恼火地瞪他一眼:“我还没老糊涂到要你用哄小孩的口气跟我讲话。”

 

“好好好。”叶修连声认错,“我错了。”

 

他扭过头去专心看电视屏幕,看一列身穿红色队服的少年填满了选手席,像火海一片。领头的那个站起身来,向沸腾的观众有些僵硬地挥了挥手,然后穿过镁光灯璀璨的明光,向比赛席走去。

 

四面八方的电子屏适时地变幻,打出他的名字——

 

嘉世战队擂台赛第五位:

邱非 战斗法师 战斗格式

 

“你刚才说什么?”

 

老头又一次突然出声。

 

“啊……啊?”叶修茫然地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向他爸。

 

“你刚才说领头的那个,怎么了?”老头瞥着他刨根究底。

 

“领头的啊。”叶修望回屏幕,撑着沙发的皮面直起身来,“哦,是我亲徒弟。”

 

“你徒弟?”老头饶有兴味地挑起眉,“你教出来的?那怎么没跟着你,去你后来组的那个战队?”

 

“没办法啊,”叶修耸耸肩,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时候弯起了嘴角,“坏蛋不是跑路了嘛,这个新的嘉世,就只能靠他了啊。”

 

老头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屏幕上落座插卡的少年,微微颔首。

 

所幸很快老头重新架起老花镜沉浸在报纸上的国家大事之中,叶修也终于乐得轻松,安安心心地穿越屏幕注视年轻的守擂大将操作着战斗格式,一杆战矛掀起惊涛骇浪。

 

在某个时刻雷霆的鸾辂音尘血条清零。身姿窈窕的女性元素法师倒向地面,导播切出邱非的个人视角,象征荣耀的金光肆意溢满整个屏幕。金光笼罩下模糊了鏖战过后残破不堪的地图,和战斗法师依然紧握着战矛的手。

 

满屏的流金颜色闪烁在叶家老头的视野边缘,老头眯了眯眼,欢呼声绵延贯耳。他屈起食指在报纸上敲了两下:“谁赢了?”

 

叶修凑热闹地跟着电视里群情激昂的观众鼓了几下掌,而后才意识到老爹在对自己说话。便抬了抬下巴,指向屏幕里大步走下台的挺拔少年:“喏,我徒弟。”

 

他听见两声沉闷掌声。他讶异地看过去,看见他的父亲放下双手,重新拿起了膝头一沓厚厚的报纸。

 

 

 

 

第十一赛季季后赛第一轮第三场。后来嘉世最终还是折戟团队赛,总比分落后于雷霆。输了这场比赛。

 

新嘉世的第一个赛季,止步季后赛第一轮。

 

其实很多人眼中这支年轻的队伍能够闯入季后赛已是奇迹,嘉世也确实是以常规赛总分第八的名称勉强搭上季后赛的门槛。在这场决定命运的比赛后磕着瓜子看媒体镜头前一本正经的肖时钦,叶修也认可,这个成绩,已经该让他给邱小队长一点赞赏。

 

再多一点也可以。

 

然而遥远B市沙发上的叶修却又清楚地知道,他曾经的小徒弟不会满足于此。而他是否需要一两句安慰呢,前辈轻轻拍一拍他的肩膀,或者小家伙的新嘉世,需不需要一两只带来好运的黑猫。

 

他想着便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仿佛回到遥不可及的旧日时光,他是嘉世满口胡话的小队长。他养一只猫,用吃剩的早饭喂它,取个名字叫一叶之秋。

 

那时候邱非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也许再过几年,就开始接触这个游戏。再后来,看到他的比赛。

 

风水轮流转,终于到了这样的时刻,轮到他远远地透过一方屏幕,看他的后辈的比赛。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叶修舒展上身伸了个懒腰,“老喽——”

 

收获老头一个白眼。

 

翻完白眼的老头不屑于多跟这小破孩计较,见屏幕上已经找不到红衣鲜亮的清瘦少年,像有些意犹未尽似的,不耻下问道:“那孩子,你徒弟,在你们这个荣耀里玩的什么……职业?”

 

“跟我以前一样啊。”小破孩叶修抱起手臂,“战斗法师。”

 

“这个职业好。”老头赞许地点了点头,镜片后双眼仍有锐利精光,“既是战士,又是法师。有了勇气又有神力。不急,以后迟早会赢的。”

 

叶修不好意思告诉他爸天下战斗法师千千万,不过是个人人可选的游戏职业,没这么讲究。他只说,对,像我一样。

 

 

 

 

6.

 

风水还没有开始轮流转的时候,等到晚上青训营的老师陆续下班回家,一群血气旺盛的少年们才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把空调打到17度,舒展年轻的蓬勃的躯体,闹哄哄涌进休息区广阔的凉意里。

 

休息区有大幅的投影幕布,年龄最大的李睿自然地走向控制台,在公用笔电上驾轻就熟地操作一番,投影仪光芒亮起,在幕布上投出座无虚席的六里松体育馆。

 

沙发有限,邱非不去争抢,等其他人三五成群地落了座,他再找个远近合宜的位置就地盘腿坐下。离门近的自觉地关了灯,黑暗中幕布上的图像逐渐明晰。

 

解说的声音已经慷慨激昂地响起:“那么今天晚上,季后赛第一轮第二场终于开始了——本场比赛对战的战队是,嘉世,微草!”

 

第七赛季季后赛第一轮第二场。在首场比赛已然于自家主场落败之后,嘉世战队远征B市,客场对阵微草。“最后的希望了。”李睿之前一脸凝重地这样说。

 

嘉世刘皓对微草肖云。嘉世苏沐橙对微草刘小别。单人赛嘉世连下两城,青训营中四处弥漫的低落的阴霾须臾间汐水般退去。已经有冲动的少年嘶吼着挥舞起双臂:“刘副队!苏女神!”

 

“刘副队!苏女神!刘副队!苏女神!”

 

“嘉世必胜!”

 

稚嫩嗓音高喊一声,还带着男孩子变声期公鸭样嘶哑的余音。然而此时没有比这再动听的,他们满腔满腹的热血滚烫委身在这间房间,眼前只有屏幕明亮。屏幕上滚动出横平竖直的大字——

 

微草VS嘉世

0:2

 

也许满室欢呼中只有邱非听到身后某个少年低声的、仿佛自言自语:

 

“每场一分的单人赛而已,刘皓苏沐橙……全用在这里?”

 

邱非猛地回头看向说话的少年。少年被突如其来的目光吓了一跳,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下一秒却立刻恢复镇定,硬着头皮迎上邱非莫名灼烈的视线:“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沉默了两秒。

 

“……你说得对,闻理。”

 

他转过头去,视线重新投向大屏幕。而在名叫闻理的少年看不到的地方,邱非暗暗咬紧了牙齿。

 

他已经……连排兵布阵的权力都失去了吗?

 

 

 

 

单人赛第三场,嘉世败。

 

擂台赛,嘉世败。

 

团队赛,嘉世败。

 

 

 

 

第七赛季季后赛第一轮第二场,嘉世败。

 

旧日王朝嘉世战队的第七个赛季,止步季后赛第一轮。

 

 

 

 

砰!

 

少年的运动鞋狠狠踹在幕布上,正中导播镜头扫到的那块巨大的、明光璀璨的计分牌。邱非认出投影仪光芒中刺眼的背影,是方才带头欢呼的男孩。

 

“坐下!”李睿阴沉着脸喝道,“破坏了战队公物你自己赔!”

 

“这算个什么狗屁战队!”

 

暴怒中尚未变声完毕的声音也变得粗哑,石破天惊一声吼,仿佛紧随其后,女孩抽抽噎噎的哭泣声断续地在一片黑暗中响起。

 

“别、别说了……你别说了……”

 

话音再无法接续,抽泣转为了号啕。更多哭声从各个角落喷薄奔涌。邱非呆坐其中,看见那些还能保持理智的人,不约而同望向了李睿。

 

而李睿只是面无表情地从他众星捧月的沙发中央站起来,走到控制台前,啪地一声合上了仍在播放视频的笔电。

 

光亮骤然熄灭。

 

然后他摇摇欲坠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休息区。

 

等到人群陆陆续续离开,邱非仍然盘着腿坐在原地。他把拳头握紧又松开,没有关机的投影仪打下一点灯光,投射在他的脸颊上。

 

而他茫然地想,今天是不是还没人喂过猫。

 

 

 

 

邱非还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其实也没有多久,他还不到十六,所历经的生命还没有足够的空间来形成久远。只是来到嘉世之前的时光都已经恍如隔世。是三年前初一升初二的暑假,暑假呀,孩子的漫长又短暂的欢乐夏天。在好哥们的家里消磨时间,好哥们正沉迷游戏,强行拉着邱非看了一场荣耀职业比赛。

 

那是邱非看的第一场比赛。彼时他连荣耀账号都没有,却一直清清楚楚地记着那场比赛。第四赛季总决赛,嘉世对霸图。

 

总决赛在放假之前就已经结束,职业选手们也正在享受他们的假期。好哥们是个霸图粉,入坑不久就得以见证自家主队夺冠,亢奋了好些时日。拽着邱非重温夺冠一役,一张小嘴絮絮叨叨停不下来,疯狂解说精彩操作——都是从网上学舌的罢了。

 

“啊—————!!!!!”

 

季冷的舍命一击命中一叶之秋。电光火石间擎着战矛的斗神血条清零,嘉世王牌角色出局。明明已经看过不知多少遍的小男孩还是又一次放声嚎叫,瘦小的屁股下面仿佛安装了弹簧,像小鼓槌上上下下蹿跳着砰砰砰击打沙发。

 

邱非缩在一旁默默捂起了耳朵,不动声色地挪开一段距离。

 

电视里的解说也在嘶喊,声音颤抖得变了调,似乎不敢置信眼前的情景。屏幕上切出一角小窗,不断回放着那将永载荣耀史册的一瞬。

 

季冷的舍命一击命中一叶之秋。

 

一叶之秋血条清零。

 

在血条清零的刹那,一叶之秋迅疾地一挺战矛,最后一记怒龙穿心破刺出,正中原本与他缠斗的大漠孤烟。

 

一叶之秋出局。

 

而在屏幕的大部分区域里比赛仍在继续,也意料之中地飞速滑向终局。嘉世的队内频道中依然存留着一叶之秋先前的指挥,一行又一行。

 

集火石不转。

 

牧师小心!

 

三点方向撤,收拢队形。

 

苏,罗塔。

 

大漠(103,72)。

 

散,三角包围。

 

嘉世最后一个角色出局的那一刻邱非仍出奇入迷地看着,直到他的肩膀被旁边的人一把抓住,疯了一样地胡乱摇晃。

 

“赢了!!!”他的好哥们凑到他耳边疯狂大吼,“霸图赢了!!!赢了!!!”

 

“吵死啦!”邱非一肘子推开他,吼回去,“耳朵都要聋掉了!”

 

“你管我!!!霸图拿冠军了看到没有!!!我就是要吵!!!”

 

两个孩子对吼了一通,吼到声嘶力竭,瘫倒在沙发上。

 

哥们“嘿嘿”傻笑两声,抬起手臂指着屏幕:“非哥快看,韩队长领奖杯了。他长得威武吧?我就想长成他那样,哼哼哈嘿,霸气。”

 

……邱非看一眼捧起奖杯的韩文清,再回头看一眼沙发上瘫成无脊椎动物的细胳膊细腿的豆芽菜,不知道应不应该劝他放弃这个梦想。

 

赛后新闻发布会,按惯例输家先接受采访。邱非扫过正襟危坐的三名嘉世选手,微微皱眉。总觉得哪个都不像一叶之秋的操作者。

 

“那个队长……叫什么?”他问。

 

“嗯?”好哥们猛地睁开半闭的眼睛,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体,“韩文清啊。我跟你说韩队他……”

 

“不是。”

 

邱非打断他热情的安利。

 

“……我是说,嘉世的队长。”

 

“哦,他啊。”男孩没趣地轰然瘫回去,“叶秋。”

 

“别找了,这里面没他。”见邱非的视线在屏幕上困惑地游弋,他又说,“叶秋从来不出席发布会的——确切地说,他从来没露过脸。之前拿了三个冠军,都没自己领过一次奖杯。”

 

“三个冠军?”邱非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对啊。”哥们不情不愿地承认,“前面三个赛季,冠军全他包了。”

 

我就知道。邱非想。少年欣欣然地回应着自己不知所起的直觉,嘴角露出一点微笑。我就知道。

 

哥们突然反应过来,警觉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哇非哥,别告诉我你要粉叶秋啊!那从今以后就是敌人了啊!不共戴天啊!”

 

“……”邱非沉默地纠结着什么,过了好半天审慎地开口:“你上次给我我没要的那张账号卡还在吗?”

 

“……………………”哥们费力地吞了一口口水,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在我这儿呢……”

 

“给我吧。”邱非决定,“我想玩。”

 

哥们简直一瞬间老泪纵横:“费了这么多工夫都没能拉你入坑,终于……可是居然是冲着叶秋……早知道早点带你看比赛了——看没有嘉世的比赛……”

 

那就不会入坑了。邱非暗想。

 

他又打断好哥们悔不当初的长吁短叹:“一叶之秋是什么职业来着?”

 

“……”好哥们心如死灰地看着他,“战斗法师。”

 

战斗法师。少年默念一遍,暗暗记住。

 

“走吧。”他愉快地站起身,带着一点少有的促狭笑意,“带我去拿那张卡吧。”

 

很久以后他依然记得那一刻他的心情,就像他的挚友很久以后依然记得他那时的表情。眼角眉梢,明澈欢喜。

 

 

 

 

三年后的邱非又看完一场嘉世落败的比赛,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昏暗的房间里站起来。从茶水间拿了一些吃的,乘电梯下楼,走进嘉世的大院。

 

初夏晚风隐隐伏着燥热,轻微拂动每盏路灯下一团独享光亮的枝叶。俱乐部大楼在他背后,好像天地间就只有这一团一团陆续相接的光,光里绿叶婆娑,飞虫盘旋。

 

也许因为天黑,邱非兜来兜去都不曾看见平日院里如云的猫,只找到一只老迈的黑猫。邱非只好把食物全都给它,老猫也不客气,照单全收。

 

老猫大快朵颐,少年就一声不吭地蹲在它旁边,过了半晌,伸过手轻轻放在它的颈上。

 

“什么时候才会赢呢?”

 

少年低语着,手掌顺着不再光滑油亮的黑毛滑下,抚上老猫的脊背。

 

老猫似有所感,停下进食,扭过头看他。

 

邱非忙缩回手,以为自己弄疼了它。然而老猫颤了颤花白的胡须,慢慢上前一步,口鼻轻柔地贴上少年缩回的手。

 

湿漉漉的,像一滴春天的雨落在手上。

 

邱非屏住了呼吸。

 

老猫的爱抚稍纵即逝,转头又大吃特吃起了邱非的进献。而少年无声地看了许久。忽然又开口。

 

“嗯,会赢的。”少年低声说,“迟早会的。”

 

 

 

 

7.

 

也有过一些美好的片刻,叶秋亲自带着邱非接连复盘了几场嘉世以前的比赛,见少年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悄悄按了按眉心,有不着痕迹的疲惫。便向少年挤挤眼睛:“来小邱,我们看一场爽一点的。”

 

他们一起看了第三赛季季后赛总决赛。世界坍缩,金光澎湃,嘉世的王朝在他们眼前拔地而起。

 

画面久久停留在一叶之秋反手执矛独自矗立在一片狼藉的地图中央的一刻。最后一记霸碎刚刚收招,斗神一袭黑衣猎猎飞扬。面无表情的系统脸微微仰起,漆黑双眸直视前方。导播适时地收录进满场观众排山倒海的欢呼,沸反盈天,震耳欲聋。

 

叶秋吹了一声口哨,竟也跟着鼓起掌来。

 

屏幕里多年前的欢呼历久弥新地穿越漫长光阴,语无伦次的呐喊嘶吼逐渐清晰,汇聚成整齐的声浪。

 

嘉世!

 

王朝!

 

嘉世!

 

王朝!

 

而屏幕外年轻的少年难以自禁地笑起来,笑着笑着,振臂高呼一声:

 

“嘉世!”

 

叶秋也大笑,伸手揉了一把后辈的头发。想起王朝建立的那个夜晚,他躲在战队休息室里看电视直播吴雪峰在众人簇拥下捧起巨大的冠军奖杯。他收不住笑容,心里又罕见地冒出一点点、一点点小小的羡慕。

 

而那时现场的欢呼也通过电视传入年轻的王朝缔造者的耳朵,激荡着心潮澎湃。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休息室,也向自己大喊一声:

 

“嘉世!”

 

而后仰面倒在沙发上,无声地笑。

 

 

 

 

8.

 

到那些桩桩件件喜怒哀乐的往事真正成为“很久以前”的时候,邱非出乎意料地接到来自体育总局的电话。

 

十三赛季嘉世再次经历了季后赛一轮游,而这时人们已经不再把它称为奇迹。而是开始期许,更好的战果。有“黄金一代”之称的四期前辈在这个夏天大量退役,有如崩山之势,粉丝哭倒一片,十年纪念视频满网飞。于是即将拉开帷幕的新一届荣耀世界邀请赛,必将有一股新鲜血液注入。

 

依然担任国家队队长的喻文州拍板,尝试双战法阵容。

 

邱非带着战斗格式踏上飞向集训地点B市的飞机。座位靠窗,他看见脚下有大朵大朵的白云,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广袤而明亮的大地上。飞机的影子又投射在云上,形状清晰,周围泛起一圈斑斓的彩虹。

 

而他正掠过蓝天。

 

抵达后又一个意外之喜——再度出任领队的叶修。叶修熟门熟路地领着邱非在集训场地参观一圈,让他先去宿舍安置下行李,然后一起去了训练室。

 

像任何战队的训练室一样热火朝天。角落里孙翔拿了大漠孤烟跟唐昊对打,宋奇英一脸冷漠地坐在旁边。翻身成了国家队里老前辈的方锐得意洋洋地背着手到处乱转,不时凑到哪里老神在在地指点江山。

 

唯一安安静静翻看笔记的高英杰在邱非进门的时候终于抬起头,向他招招手:“邱非你来了!打一场吗?”

 

邱非一挑眉,掏出账号卡,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高英杰对面。而叶修双手插兜不紧不慢跟过来,懒洋洋地冲两人抬了抬下巴。

 

“一对一没意思,小高,把一帆叫过来跟你组个队。”

 

邱非一扭头看向他。

 

叶修朝他飞快地眨眨眼睛:“这个双战法组合,我先陪小邱练练。”

 

他信步晃到孙翔那边,行云流水般流畅地摸走了桌上一张账号卡,转身慢悠悠走回来。而激战正酣的孙翔炸着一头金毛狂敲键盘,对于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

 

两指夹着卡片,向邱非晃了晃。

 

邱非抬头,视线中的男人一如往常地勾起嘴角,指间时隔遥远的金光依旧明亮。背后宽敞的落地窗外,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一叶之秋。”叶修再次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邱非便也勾起嘴角:“嗯。”

 

他将战斗格式的账号卡插入读卡器,登陆。高英杰那边已经开好房间,王不留行和一寸灰一同伫立在对面。

 

而战斗格式与一叶之秋一起走向他们。

 

邱非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却能感到它在胸腔里沉稳跳动。而抚上鼠标键盘的双手也同样沉稳。不再像七年前不到十五的小小少年,大脑叫嚣,心跳如雷。

 

可他知道自己愉快得像九年前那个初闯神境的孩子一样。

 

“来吧。”叶修甩了甩鼠标,率先起手。

 

一叶之秋扬起战矛。

 

所有不曾实现的并肩。都在这一刻心照不宣。

 

 

 

 

9.

 

而在那之前,邱非仍要在深夜的嘉世面对一群欢呼的队友,在满室或附和或打趣的笑声、欢呼声、口哨声中,嘴角勾起笑容,抬起双手,轻轻鼓掌。

 

“说得对。”他说,“就是这样。”

 

 

 

 

 

FIN.

 

 

 

 

①:白居易《井底引银瓶》诗:“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和内容并没有什么联系(。

②:牛顿名言:如果我看得比别人更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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